采購1000噸柴油，結果卻只提到了387噸，剩下的613噸柴油去向不明。為了這消失的613噸柴油，北京燕東浩騰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燕東公司”）負責人在北京、南京兩地多次奔波，至今沒有結果。讓他們想不明白的是，他們在中石化銷售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石油分公司（以下簡稱“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辦公室簽下的這份大合同，背后可能涉嫌一個刑事犯罪案件。
找關系買油，結果引來紛爭不斷
回顧一年多前在南京購買柴油的經歷，北京燕東公司董事長楊某的心情猶如坐了一回過山車。
“當時因為油品比較緊俏，為了這1000噸柴油，我們還是托關系買到的。”楊某告訴現代快報記者，他們在北京算是一家規模比較大的民營石化企業，2022年7月，為了能夠大批量優惠買到緊俏的油品，他通過朋友的關系，認識了一個人?！敖榻B過來的時候，說她是中石化南京分公司銷售部的，我們稱呼她為‘李總’”，楊某說，她自稱手頭有每個月5萬噸的國六0#柴油指標。
這樣的“財神爺”讓北京燕東如獲至寶。
△ 2022年7月18日，中石化南京分公司和北京燕東簽訂了油品銷售框架協議
2022年7月18日，北京燕東派出財務總監、業務負責人等，在“李總”的帶領下趕到位于南京中山東路416號的中石化南京分公司洽談合作。雙方簽訂了一份成品油銷售框架合同。合同約定，北京燕東每年從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購買成品油約5萬噸，結算數量和價格以每一批次的實際購買數量和約定價格執行。合同期限從2022年7月18日到2023年7月17日。
2022年8月16日，北京燕東將755萬元油款打到了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賬戶上。據燕東公司人員介紹，當時他們主要和“李總”對接，談的第一批交易數量是1000噸0#國六柴油。
8月17日，燕東公司應該按約提油了。此后幾天，“李總”安排先后交付387噸油品給北京燕東，此后就斷供了。燕東的人每次催促，“李總”都是說，“再等一下”，或者說“資源緊張，我在想辦法”。
△ 中石化南京分公司出具的北京燕東發貨明細，足足有兩頁紙，密密麻麻
△ 中石化南京分公司出具的北京燕東發貨明細，足足有兩頁紙，密密麻麻
2022年9月8日，北京燕東的人到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調取提貨記錄，這才發現，早在當年的8月20日，北京燕東名下的油品就已經被提完了。這613噸柴油到底去了哪里？
“李總”到底是誰？
“李總”是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的銷售老總嗎？北京燕東的何某主要負責對接“李總”，據她稱，從2022年8月下旬起，他們就一直催促“李總”，希望她盡快交油。而對方始終不承認油已經被提光，一再說是資源緊張，她還在協調。一直到當年9月底，“李總”開始拒接電話，人也找不到了。
而在此過程中，何某等人去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調查，詢問“李總”的身份，這時才得知，“李總”并不是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的員工。
據了解，2022年7月18日的南京之行，北京燕東方面來了法定代表人凌某、何某等四五個人，所謂的“李總”帶著他們到了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經營黨支部會議室，北京燕東提供的視頻顯示，在會議室大屏幕投影上有“熱烈歡迎北京燕東浩騰化工有限公司蒞臨洽談成品油業務合作”的字樣。視頻里，何某說：“你說百忙之中，人家領導還這么細膩，真挺感謝的！”
“李總”也出現在視頻中，戴著眼鏡，年齡在30多歲，笑呵呵的。她一邊看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一邊對桌子對面燕東的人說，“來到這邊，希望你們跟在家里一樣?。 边€說：“我去看一下?！彼坪跏侨フ夜绢I導。
△ 北京燕東向中石化南京分公司打款的電子回單
此外，8月16日北京燕東按約定，購買首批1000噸柴油，支付了755萬元的購油款。據何某回憶，17日，她聯系所謂的“李總”要開增值稅發票，對方就把發票開出來了。當時，李某還對她說；“你把公章給我，我去樓上給你辦提油手續。”何某表示要和李某一起上去辦理，李某說，疫情期間，不讓多帶人上去。何某覺得發票都開下來了，就放心地把公章交給李某了。
據稱，當時簽訂的框架協議上有中石化南京分公司法定代表人譚某的簽字，但是北京燕東方面沒有見到譚某，是所謂的李總拿著協議出去辦的。此外，李某還給他們介紹，現場出席的是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經營支部黨支部書記陳某。會談結束后，李某還留他們在公司吃了工作餐。當時在簽約現場，陳某與李某看起來也很熟。
消失的613噸柴油去了哪里？
按照北京燕東方面的說法，李某從一開始就設計了騙局。按照石化行業慣例，以往購油都是用提油卡。但是在2022年8月16日，燕東支付755萬元之后，李某又告知他們，提油方式改變了，現在是用“石化油你”APP提油。當時時間很緊，李某就不讓何某等人接手APP，實際APP可能掌握在李某自己手上。
據何某稱，當時李某寬慰他們，只要用戶把提油的車輛牌號和司機手機號給她，然后就可以去油庫提油了。從8月17日起，確實在南京棲霞油庫拉到了油。只是沒有想到，才拉了一部分，油就斷了。
北京燕東剩余的600多噸柴油到底去了哪里？在一份由中石化銷售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石油分公司提供的“北京燕東浩騰化工有限公司發貨明細”上，記者看到，有很多蘇、魯、皖、贛等牌照的車輛前去拉油，而根據北京燕東提供的387噸柴油的拉貨時間、車輛牌照等比對，燕東方面只占來拉貨車輛的一小部分。但是目前除了車牌號，還不清楚那些車是被哪些公司雇來拉油，去向又是哪里？
蹊蹺的墊款人和合同
在整起事件中，銷售開票金額和約定價格不同，也是蹊蹺之處。據北京燕東方面介紹，李某在領著他們和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簽訂框架協議之后提出，0#國六柴油的掛牌價在8350到8500元每噸，她給北京燕東每噸7550元的價格，但是開票還是要按照8500元來開。
當時燕東方面對于實際價格和開票價格不一致表示了擔憂，認為這樣做不現實。但李某隨即提出，由她來墊付這其中的差價。
△ 朱某于2022年8月11日向中石化南京分公司打款96萬元
到了2022年8月8日，見燕東方面遲遲不行動，李某來電催促，到了11日，她就發來了向中石化銷售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石油分公司打款96萬元的銀行憑條。憑條顯示，這是一個姓朱的人用個人賬戶轉賬的，應該就是受李某指派?！爱敃r她還說，你們要是再不行動，就把我坑了?！焙文郴貞?，公司看到李某真的打了96萬元過去，覺得對方“誠意滿滿”，于是才決定正式做第一筆生意。
但即便如此，當時他們只是以7月18日的框架協議為準，第一筆柴油約定1000噸，但是雙方沒有再簽協議。8月16日打款的755萬元，是按照7550元的價格購買1000噸柴油。
△ 寧波市鎮海區法院的判決書
△ 北京燕東的下家浙江晨旭公司起訴后，法院支持其訴求，判決北京燕東退回貨款
直到后來北京燕東因為提不到油，被自己的下家起訴，浙江寧波地方法院判決北京燕東敗訴，退回未兌現的613噸柴油的貨款502萬余元以及相應期限的利息，燕東方面才發現，自己的下家對有些情況比自己還清楚。判決書中顯示，8月15日，北京燕東和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簽訂了一份購油協議，油價是8500元/噸，數量888噸，總價是7548000元。
△ 朱某獲得的北京燕東授權委托書，雖然蓋有公章，但是北京燕東的人聲稱毫不知情
相比于這一份協議，北京燕東持有的框架協議并沒有具體數量、價格，只是約定每年購油5萬噸。而李某口中承諾的每噸7550元，也沒有落實在一份具體的協議中。對于這份總價754萬多元，購油888噸的合同，北京燕東的董事長楊某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
是經濟糾紛還是刑事案例？
其實，如果追查在中石化棲霞油庫提走北京燕東名下柴油的所有車輛，也許會有相應的結論。不過，記者暫時沒有獲得這方面的信息，也不清楚中石化南京分公司是否認為這其中有問題，有沒有開展調查。
從目前記者掌握的情況看，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當時是賣給北京燕東1010噸柴油，其中當年8月12日、13日是122噸，根據法院判決書提供的數據，單價是8260元每噸，總價是100萬元出頭。8月15日，又賣掉888噸，單價是8500元每噸。而且這兩次交易，都是中石化南京分公司和北京燕東簽訂的協議。
但是北京燕東卻聲稱對此不知情。也就是說，他們懷疑有人盜用了他們的名義，暗地里簽訂了相關的協議，辦理了相關的提油手續和APP，越俎代庖，將他們的油據為己有。
目前北京燕東已經調取到了兩份授權委托書，一份是8月12日，北京燕東公司授權朱某全權處理公司的成品油采購業務及相關事項。朱某就是那個打款96萬元的人。從這份授權書看，北京燕東方面相信，8月12日、13日兩天，是朱某去棲霞油庫提的油，這份授權書得到了中石化的認可。但是他們辨認之后，只能確認公章是真的，但是授權給朱某，肯定不是他們做的，畢竟對方都不是公司的人。
另外一份授權書是北京燕東公司授權何某全權代表公司辦理在中石化銷售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石油分公司的“石化油你”線上平臺的客戶信息綁定、購油、提貨、查詢、對賬等業務，授權期限從2022年7月1日至2024年12月30日。對此何某聲稱，從7月18日初次到中石化南京分公司簽協議時，李某就拿著北京燕東的公章左蓋右蓋，當時他們覺得李某是幫自己的，根本沒有提防。而且授權書上自己的名字是別人簽的，手機號16723369XXX更不是自己的。
現代快報記者也撥打了這個號碼，顯示歸屬地是河北石家莊。電話可以打通，但是無人接聽。
據了解，2022年10月份，北京燕東公司已向南京警方報案，警方做了刑事立案。經初步核實，李某是河北石家莊晉州市人，居住地在北京。根據北京燕東提供的李某手機號，記者也撥打過，但是沒法接通。
中石化南京分公司辦公室工作人員對現代快報記者表示，此事警方已經在立案處理了，因此不便透露多少情況。
現代快報/現代+ 記者 孫玉春
